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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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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8 章

關於進入修道者的世界這件事,陸長松一直認為純屬偶然。

他出生在京城後海的陸家,雖然是普通人世界裏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,但跟修道界是一點關系也沒有,頂多在家族大事時請幾個道士和尚之流。

既然是名門望族,那就少不了一些見不得人的陰私。陸長松的生父有三個老婆,每個老婆都生育了至少兩個孩子,就跟封建時代那些老家夥似的,在外叱咤風雲,在家裏也還拿自己當個皇帝,女人和小孩的後院就是他的江山。

陸長松不是這三個老婆其中的任何一個所生。他是陸家的大兒子,生母是他生父青年時期就認識的一個普通人。

因為他生父似乎對陸長松的生母有較為特殊的感情,所以他能在後院裏安安穩穩活到五歲。直到五歲那年,他“三姨母”請來港臺來的一個老和尚,斷言他命格硬,出生克死生母,也將在五歲克死家族生意。

陸家近幾年出過的大小事,都被老和尚安在了不過五歲的陸長松頭上。

他生父年紀越大,越發對這類事情深信不疑,想到陸長松生母生產時那副可怕的樣子,便聽信老和尚的話,要把陸長松送人。

說是送人,其他三個姨太太怎麽會允許他正常長大,等他以後來跟人爭遺產呢。幾人早就有所安排,等小長松一出陸家大門,等著他的就是偷渡去東南亞的黑車。

梅牙就是這個時候來到陸家的。

他三兩下就拆穿了老和尚那不入流的手段,隨口編了個這孩子仙緣絕佳的借口,就將陸長松帶走了。

陸長松跟著梅牙,從此打開了修道界的大門。

說來也是巧,段青十歲的時候得到換骨之體,那一年陸長松十五歲,梅牙將至道玄寂傳授給他。

這個法術之前,陸長松只知道修道者有分五道果,而他師父掌握著江湖中流傳的“早已失傳”的最後一果。

梅牙驚訝於陸長松絕佳的根骨,猶豫了很久,直到陸長松十五歲時主動開口,問他什麽時候才能學會五道果的最後一果。

彼時梅牙神色嚴肅,問他是否想清楚,繼承強大力量的後果,就是要承擔起莫大的責任。

十五歲的陸長松,站在北疆無邊的曠野上,狂風吹過長至腳踝的草地,他的心裏也有無邊的曠野和自由的風。

他其實沒太明白梅牙的意思,但他義無反顧地點了頭。

……

經由歐陽止雨上山來搶人的事件之後,陸長松只修養了兩天,第三天的上午,他從床上起來,就見小院裏多了個白發飄飄的老者。

“掌門。”陸長松叫他。

鐘游龍坐在桌前沏茶,招呼他:“來,喝個早茶。”

陸長松看了眼段青臨時居住的小屋。

自兩天前歐陽止雨來犯又逃走,她回來就把自己關在裏面,說是要抓緊時間制藥。這幾天幾夜,她幾乎閉門不出,陸長松只能經由每次吃飯時她短暫打開的房門,看見裏面擺了很多爐鼎,煙霧幾乎籠罩整個房間。

“段丫頭,已經在為你們下山做準備了?”鐘游龍說。

陸長松點點頭,接過他手裏的茶盞,熟練地洗杯沏茶。

至道玄寂現世,他們該下山了。

這幾日春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,小院裏滿是泥土腥氣,桃花花瓣零落成泥。

鐘游龍喝了口茶,許久嘆道:“你在山上這些年,讓我有時都錯覺,會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。”

陸長松不置可否。

十五歲的他年少輕狂,不懂至道玄寂會給世界帶來什麽,更不明白這力量會給他本人帶來什麽。但現在他二十五歲,已經不是輕薄的年紀。

也許他師父早就知道,換骨之體會在他這一代出現,因此才提前來了這東桓山,好歹讓他過了幾年清凈日子。

“等我走了,您老不就能專心去追梅月長老了嗎。”他笑著,語氣輕松。

鐘游龍頓了頓,半晌搖搖頭,也是笑了出來。

幾年前,梅牙帶著陸長松投奔東桓山,起初並沒有什麽異樣。

梅牙出身峨眉梅三娘手下,跟梅月原本同出一脈,但因為峨眉不收男弟子,因此梅牙早早就下山獨自開始歷練。

早年間梅牙曾因一事與鐘游龍結緣,梅牙常年游歷四方,卻唯獨每隔幾年都要與鐘游龍相約喝茶。因此鐘游龍對陸長松這個梅牙的唯一親傳子弟,也是很熟悉。

師徒倆在東桓山上蓋了如今這座小院子,很是過了一段閑散小時光,梅牙卻開始展露出虛弱。

他仙逝的原因,說起來幾乎有點可笑。

梅牙一直心懷大義,在上東桓山之前,他們曾經去過一趟南島。

南島有一戶人家,是當地黑白兩道通吃的地頭蛇。梅牙接了這戶人家老大的委托,卻也因此染上詛咒,修道界無人可解。

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幫助了他們,用自身肉.體助普通人化解了這場劫難。

詛咒轉移到梅牙身上,陸長松看著師父日漸體虛,卻也毫無辦法。

鐘游龍起初來看過他們幾次,後來不知梅牙與他說過什麽,他就再也沒出現在這處小院裏。

梅牙死後,鐘游龍與梅月離婚,徹底遠離有關部門的事宜,待在山上,給陸長松謀了些道士的職責。

陸長松就住在山上,代替師父,等待他口中的“換骨之體”出現。

師徒二人走四方的時候攢下不少錢,梅牙全都留給了陸長松。因為梅牙和梅月的原因,鐘游龍也一直對陸長松很寬容。

他有錢有閑,整天懶懶散散,想去上課就去晃悠一下,不想去就隨意找個地方睡大覺。

一直到段青滿身是傷的出現在東桓後山的灌木叢中,陸長松其實過得很是悠閑。

二人正說著話,門口走來一人,脊背挺直,只是那滿身正氣似乎淡了一些。

鐘元明眼下略有青黑,表情覆雜地看著院中的陸長松,聲音有些沙啞:“長松,你的傷已經都好了嗎。”

這是他被段青一巴掌打出內心那些陰暗想法後第一次過來。

“好得差不多了。”陸長松笑了笑,用仿佛什麽也發生過的語氣說:“大師兄,沒休息好嗎?”

鐘元明沒有回答,轉而打量他,皺起眉質問:“好得差不多了?”

陸長松吹開茶湯表面零星碎渣,垂下眼淡淡地說:“這不重要。總之我該下山了。”

“其實你可以……”鐘元明說到一半,忽然看了看鐘游龍,把後半句吞了回去。

鐘游龍似乎對二人之間的齟齬毫不知情,笑瞇瞇道:“元明,既然長松已經做了決定,就隨他吧。”

鐘元明抿唇,站在原地的身形顯得有些僵硬。

陸長松身懷至道玄寂這件事,他雖然不知情,但一直有所懷疑。

這個小他好幾歲的師弟,幾年前來到山上後,他“大師兄”的名頭就變得名不副實。

陸長松學什麽都很快,有些簡單的功法,他甚至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舉一反三。他鐘元明從三歲開始日夜練習修行,竟然卻比不過一個半路出家的陸長松。連往日裏跟在自己身後求著要學習的小重陽,也從此換了個人做跟屁蟲。

起初鐘元明只是有點不忿,但等他得知陸長松竟然不是天生的修道者,反而是半路出家,甚至還有可能從梅牙那裏繼承了強大的力量之後,他就逐漸產生了心魔。

他知道這位整日看似睡不醒、總是很散漫松弛的師弟,一定在隱瞞些什麽。但他有身為東桓山大師兄的驕傲,陸長松也不可能直接告訴他這個秘密。

他那天夜裏趕去後山的野櫻桃林,其實是鐘游龍的意思。憑他自己,甚至都沒有發現東桓山上來了不速之客。

但陸長松發現了,不僅發現,他還立刻就趕了過去,並順便在路上給他做了記號。否則,他憑自己能不能找到那片葉櫻桃林都難說。

陸長松一直信任他,但他卻因一己私欲,終是讓至道玄寂現世。

那時候仿佛心裏有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吼,說想看看,想看看五道果中失傳百年的那最後一果,到底是什麽樣子。

最終他看到了,但是陸長松也因此要徹底離開東桓山。

鐘元明說不清自己心裏到底是後悔多一點還是嫉妒多一點,他這幾日徹底失眠,偶爾往這處小院裏走,最後還是因為怯懦沒敢來。

直到今天鐘游龍推開他的房門,讓他來與陸長松告別。

幾人沈默間,段青那間緊閉了幾天幾夜的小門終於打開。

仙雲般的煙霧爭先恐後從小門裏奔湧而出,段青用一根黑色發帶紮在前額處,臉上有不少黑灰的痕跡。

她站在濃重的煙霧裏,眼神慢慢飄過小院中坐著的兩個人,看向門口的鐘元明。

“你還好意思來?”她冷笑,罵道:“陰險的兩面小人!”

陸長松說:“段姑娘,其實……”

“你閉嘴!”似乎幾天幾夜沒睡,段青眼裏隱現血絲,惡狠狠朝陸長松吼了一聲。

陸長松馬上噤聲,還拿手指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。

鐘游龍在旁將二人互動盡收眼底,嘴角泛起莫名笑意。

“段丫頭,元明這小子確實離譜,但他是我們東桓山的大師兄,教訓他的事情,就由我來吧。”

段青冷哼一聲,對陸長松道:“我準備好了,什麽時候下山?”

這幾日裏,兩人並沒有好好交流過,但似乎有一種默契,讓他們默認了下山這件事。

鐘元明怔怔的,還是沒忍住說出一句:“真的要走?”

段青朝陸長松瞪了一眼,用眼神說:不許理他!

陸長松接了她的眼神,皺了皺鼻子,還是朝鐘元明笑道:“大師兄,至道玄寂現世,這趟下山在所難免。”

春雨飄落,微風寒涼。

清晨山間的雨霧中,他慢慢站起身,徑直跪在地上,雙手高舉茶盞,脊背挺直,沈聲對鐘游龍道:“梅牙親傳弟子陸長松,就此別過。”

……

時近清明,東桓山上香客如織。段青與陸長松逆著人流,舉著那把破破爛爛的青竹傘往山下走。

途中段青一直感覺到有人跟蹤,她察覺到熟悉的氣息,忍著沒說。

她不擅長應付離別。

不過沒等走多遠,那氣息主人自己先忍不住了,跳出來。

小重陽聲音有些哽咽,似乎很是委屈:“我就說這幾天你們兩個傷患怎麽不讓我來照顧,原來是計劃著偷偷溜走!”

段青心說,倒也不是,就是這幾天忙著做準備工作,把你給忘了……

但她當然不敢這麽說,她怕把小重陽這麽個一米七幾的小漢子惹哭。

陸長松倒是笑嘻嘻的:“那你這不是來送我們了嗎。”

“誰想送你們。”小重陽嘟囔,見到二人幾乎沒帶什麽行李,又有些擔憂:“你們什麽都不帶,就這麽走了?”

陸長松財大氣粗地說:“缺什麽到時候再買就行。”

小重陽:你真是個假道士!

耽誤這麽一會兒,春雨竟然下大起來,三人對立而站,這邊兩人的傘都是破的,陸長松肩頭已經被雨水浸濕,小重陽忍不住說:“好歹帶一把正常的傘吧。”

段青:“你懂什麽,這是你們陸師兄愛我的證明。”

“……”小重陽轉身就走。

見他離開的背影毫不猶豫,陸長松笑道:“走吧,再不走,待會兒怕是要哄哭鬧的小孩了。”

兩人走出山門,見陸長松表情依舊淡然,甚至還有點懶散,段青才忍不住道:“所以,我們去哪?”

陸長松笑了笑,說:“慶山,青雲觀。”

春雨落下,東桓山重巒疊嶂的山頭,被雨霧蒙上包保一層霧氣。從高處望下去,層疊的綠浪被山風吹拂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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